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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淮已经数日未眠了。
他眼里布满红丝,勒住缰绳的手已经血迹斑斑。
他还背着自己的刀,心中尤藏着能找到章璎的希望,到找到章璎的时候,将这把刀放到他的手中,也把自己的性命一并交出去。
他无数次想过自己为什么没有信章璎。
光鲜的皮囊下藏着一颗丑陋的心,嫉妒,耻辱,与被背叛的愤怒吞噬他的理智,让他在章璎入宫之后的数年竟从未深思过背后的种种,而是把因章璎而生的全部情绪掩埋进了废墟中,不思,不看,不想,便以为不存在,直到在宫变那一日的地道中,他一箭将章璎射下马背,静止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,他感受着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声,仿佛重新活了一回。
戚淮信佛,却从来不跪佛。
他杀戮太盛,不该玷污了佛祖门前的蒲毯,但这一次,他甚至愿意在满座神像前长跪不起,只求章璎还活着。
章璎不能死。
也不能死在他射出的那一箭上。
无端的揣测几乎逼疯他。
但他看起来冷静又克制,总是沉默地牵着马,像一个饮酒过度的流浪汉,若不是身后跟着一同寻人的士兵,没有人会将这个落拓不堪的人与小西河王联系起来。
朱衣问他,“若一直找不到人怎么办?”
他用自己干哑的嗓子回答道,“找不到就一直找。”
朱衣怔怔地看向戚淮,知道他没有开玩笑。
戚淮怕是早已做好了打算,西河王府百代的盛名不要了,西河王师数十万铁骑也弃如敝履了,他被名为痛苦和愧疚的情绪裹挟着走遍一个又一个地方,只求哪怕有一个脚印能与那个人重叠。
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呢?”
朱衣忽然有感而发。
戚淮喃喃念着这八个字,猛地咳嗽起来,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并呕吐出来,他眼前一片血红,似乎看到了章璎在他大婚之日绝望的神情,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他后悔了。
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吃。
若有后悔药买,那一定会卖断了货。
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南,在过最后一道关隘便到扬州的时候,朱衣忽然收到了朝廷撤兵的信。
他神情木然地把信扫了一遍之后焚烧殆尽,抬头对不远处正在给他的瘦马喂草粮的戚淮说,“人找到了。”
彼时手中捧着一捆杂草正在一心一意喂马的小西河王背脊微微一颤,弓着身子在夕阳下半蹲下来捂住了脸,瘦马的尾巴轻轻摇晃拂过主人的肩膀,马背上的刀发着金色的光。
人这一生的大悲大喜原来早已注定。
朱衣靠近他,伸手想落在他的肩上拍一拍,却听到戚淮压抑到极点的声音,“找到的......不是尸体吧?”
朱衣忽然无比确定,若他说是,或许眼前的男人会直接崩溃,于是他轻轻摇头,“不是,是辽人找到的他,他还好好的,如今人在长安。”
从朱衣的角度能看到戚淮低低弯曲的背脊,还有砸进沙子里晕染开一片土黄的水迹。
心中忽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。
即便是这些日子戚淮如此落魄,他都不曾有所感觉,却在看到他如垂暮老人一般佝偻下高大的身子,小心翼翼地问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终于动容。
他是戚淮。
是小西河王。
如今像一个失去一切复又得到一切的孩童,手足无措地碰了碰自己的脸,“我已经许久没有清理过胡子了。”
他这样说着,又站了起来,手中的粮草散了一地,瘦马从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,夕阳笼罩万物,也照在了额前一缕垂落的白发上。
他没有问怎么找到的人,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,头脑似乎不在转动,一切行为跟随着本能,清澈的河水中倒映着小西河王高耸的眉骨和瘦削的脸颊,以及下巴一团漆黑脏污的胡须,像是在喃喃自语,“衣服也该换换,他向来比我爱干净。
朱大人可有干净的服饰?”
朱衣看他的神情,想到信中辽人求亲的事情,到底没有忍心提及,只是淡淡回道,“王爷这些日子瘦了些。”
戚淮露出一抹苦笑,他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背脊。
这匹马如今也与他一样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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