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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穿一条暗紫色丝缎旗袍,身段姣好,一低头,一枚细小的鸡心项链就轻轻磕着她的胸脯,她把一侧的头发拨至耳后,抱起一小捆木柴扔进火塘,拿起火钳一阵乱捅,一时火星乱迸,一大股黑烟熏得她眼泪直流,捂着嘴巴猛烈咳嗽。
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,非常不客气,沈飘萍一边咳一边回头张望,只见一名身穿灰棉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外,背着一支步枪,身材高而瘦,面容棱角分明,方下巴,留着一点胡渣,是那个莫青荷带来的士兵原野。
“大小姐,不会做就别做,知道什么叫帮倒忙吗?”
沈飘萍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,只记得他总黑着一张脸,沉默寡言像个阎王,此时被抢白的十分不痛快,就瞪了他一眼:“你不是在外面巡逻,在这干什么。”
原野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,把手里拎着的一只铁皮大桶放进屋里,上前抄起一只瓜瓢从锅里舀水:“下一班不是我,外面的人说他们渴了,来打些水。”
他灌满半只铁皮桶的水,看沈飘萍还不依不饶的蹲在灶前,皱眉道:“我说你怎么还在这捣乱?”
沈飘萍不理会他,一手捂着鼻子,另一手拿着火钳继续往灶糖捅,不小心使力过猛,一连串火星直冲她脸上扑来,吓得她扔了火钳就往后退,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。
原野看她脸都吓白了,倒也没继续冷嘲热讽,把枪往后背紧了紧,上前拧着沈飘萍的手腕把她拽起来,冷笑道:“资产阶级的小姐,绣花枕头,中看不中用。”
他是地道的西北汉子,当兵多年,所见皆是些糙老爷们和剪短头发的革命妇女,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,这么一拽险些把沈飘萍细瘦的手腕拽脱臼,他见沈飘萍攥着手腕直吸凉气,愤恨的瞪着自己,疼得快淌眼泪,就讪讪的放了手,自言自语道:“哪那么金贵,动一下就这样了?”
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,挥着瓜瓢,哗啦哗啦把剩下半桶水也舀满了,提起来往外走,刚迈出门槛,沈飘萍柳眉倒竖,怒气冲冲的拦在他跟前,指着他的鼻子骂道:“你再给姑奶奶说一句?”
原野耸了耸肩,想要绕开她,不想沈飘萍真动了气,趁他两手拎着水桶行动不便,三下两下摸到他的后腰,缴了他别在皮带上的一把手枪,拉开保险,环视一圈,看中了二十多米开外的一棵矮树,树杈上挂着寺僧祈福用的一只紫铜铃铛,她抬起手,回头对原野道:“要是打中它,你就把刚才的话吃下去!”
还没等原野答话,嘭的一声枪响,铃铛连同一段红缎带一同掉在地上,当啷啷一阵响,沈飘萍把手枪塞给原野,剜了他一眼就走了。
寺僧听见动静,吓得都跑出来看,只看见原野拎着不断冒白气的热水桶,傻呆呆的站在原地。
他没注意铃铛是怎么掉下来的,只觉得那高鼻梁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靠近他时,一股极淡的香从她的发间飘出来,他全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,胸口扑通直跳,不知不觉脸就红了。
这一段小插曲没有干扰沈飘萍,她回到佛殿,看着满地熟睡的难民,很快忘记了刚才那位不懂礼貌的年轻士兵,所以等原野红着脸追上她,结结巴巴的请她帮忙时,她很爽快的接过了水桶里的瓜瓢。
佛殿的窗户被寺僧用帐幔遮挡起来,朱砂和绛紫交织的厚布帘把阳光过滤成一片昏沉的泥金色,客堂中间点起的四只大炭盆驱散了寒冷,使这处暂时的避难场所更适宜居住,大家安静的睡着,铺盖与铺盖相邻的狭窄过道上,沈飘萍和原野一前一后,放轻了脚步行走,看见有孩童在睡梦中蹬了被子,就俯身掖一掖被角,看见有人睁开眼睛,就蹲身用极低的声音问一句:“渴不渴,刚烧了热水。”
沈飘萍在大殿一角找到了蜷缩着的莫青荷,就不走了,在一旁静静的看他。
去年她见过莫青荷,那时候在她的眼中,他不过是一名长相俊秀,唱腔清亮的名一戏子,言谈举止有些做作,脾气更不见得温驯。
她不知道三哥究竟看中他哪一点,在她印象中,三哥对于戏子演员之流一向来者不拒却又口味刁钻,不管男女,新鲜两天就扔开了,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,这位与他闹出无数花边新闻的京城名旦,不但能让沈家老三在所有宾客面前对其袒护有加,在一年之后,竟然光明正大的闯进沈家客厅,说自己是个共产党。
她不知道三哥与这小戏子联合起来唱的哪一出,或者说,连三哥也不知道他在唱哪一出。
她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莫青荷,他的睡姿也与别人不同,几乎是半坐着,后背倚着墙,垂着脑袋,随时准备惊醒似的,虽然带着逃难的狼狈,细看之下,他仍是个漂亮迷人的小伙子,肩膀窄而不溜,不算高挑,四肢匀称修长,睫毛浓重的像合在眼帘的两只小手,这让他显得忧郁,然而睁开眼睛,他的眼神又总充满希望。
她见莫青荷的被子已经滑到了胸口,就替他往上轻轻一拽,不想莫青荷睡得浅,立刻睁开眼睛,看见是她,很腼腆的笑了笑。
怕吵醒了周围的人,沈飘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盛了一碗热水递给他,莫青荷早渴得嗓子冒烟,那水又烫,就两只手捧着碗,一口一口抿着喝,边喝边烫的吸气。
沈飘萍看着他微笑,觉得这名伶一点架子都没有,像小猫似的讨人喜欢。
她没想到戏子里也有重情义之辈,格外看重他一些,觉得他虽然是男子,但比大哥养的那些女人不知好了多少,她们一听说沈家不打算出洋,早都跑光了,临行还把大哥在外面置办的小公馆搬的干干净净,只留了两双破了洞的玻璃丝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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