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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章（第2页）

曳曳不休的流苏渐停了，红笺捧起绯色垂帘，望着两位女官一左一右的将扶玉自车内扶出，宽大冗长的喜帕恍若披风，贴着新妇微微佝偻的脊背半曳于地，由贴身丫鬟托入手心。

适才下轿，便有一双玄黑靴尖闯入盖头罅隙，千乘钺嗓音温和含笑，低声轻缓道：“夫人。”

扶玉一语不发，被女侍架着与他并肩。

直至跨过门前火盆，披于身后的喜帕长尾才被放归地面，一级级地爬阶入府。

扶玉恍恍惚惚地由她们架着往里走，他眼前漆黑不能视物，只好稍低头颅，贴着喜帕微卷边缘，观往自己穿着朱红绣花鞋的双足。

落入宾客眼底，倒当真应了那句傅淑女病骨羸弱有脚却难行的传言。

喧闹声渐近了，烛火透过红绢灯笼，血一样泼洒阶前，他便如此被女官们架入满座宾客的喜堂，与千乘钺一道站定香案之前。

来客祝福不断，吵吵嚷嚷闹成海潮。
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
傧相高声道。

扶玉身上环佩叮铃作响，胸中心脏几乎被挤得破裂，他咬牙静立不愿下拜。

千乘钺眸间狠戾之色一闪即过，旋即化作宠溺笑意满盈眼底，他眉眼携弯，无奈又温和：“夫人竟是在此等大事上走神儿了。”

“劳你再重新喊一次。”

他偏眸与傧相道。

傧相闻声点头，扯起嗓子高声又喊：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
女官们心领神会地低垂眼眸，双臂犹如灌了铁水，施力将扶玉押得双膝跪地，随后迫他俯腰磕下一头。

眉心磕地一刹，扶玉便经受不住地淌下泪来，簌簌流了满面。
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
扶玉挣扎着意欲起身，却是徒劳，挤于身侧的两个女官好似身蕴怪力，硬生生架着他再度下拜。
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
女官箍着他的臂，猛地将他提起身来，旋身便要迫他再跪。

扶玉挣扎不能，牙关紧咬之际，到底是惊怒地低喊出声：“松、松开……！

我不拜！”

他嗓音低哑，带着哭腔，辨不出是男是女。

离新人较近的宾客将此言听得一清二楚，不由得面露诧异，转而偏眸与身侧亲朋好友小声议论。

千乘钺并未理会众人反应，漆黑如潭的眸中只映有扶玉一袭大红的清癯身形。

他的大母亲便要嫁予他做人妇了。

他心中澎湃难止，血也沸腾一样涨往四肢百骸，所过之处洋溢起阵阵隐秘的不伦快感。

这二位女官俱是习过拳脚功夫的，纵是扶玉高她们许多，也不觉吃力，一扭、一拧、一压，便将他囫囵按跪在地，与千乘钺对拜为夫妻。

“礼成——”

扶玉闻声几乎肝胆俱裂，心肺也痛如万蚁啃噬，好似一双膝盖因此跪得粉碎，连同胸中事物一道灰飞烟灭，他浑身生气似被抽得干涸，四肢也就此软弱下来，再未挣扎。

诸位宾客将此光景瞧得清楚，又思及方才新娘子被一路架往喜堂的模样，心里头霎时明了了。

但这毕竟是千乘府的家事，他们这些外人自不好多言，也不必为此多言影响和气，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地各自吃糖嗑瓜子。

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叫好，众人蓦然醒悟也跟着鼓掌笑闹，吉祥话更是一个叠着一个的往外送，倏然将刚才诡异的气氛搅得稀碎，堂中复又热闹起来。

烛光摇曳着斜入喜帕罅隙，仿佛一丝不见烟雾的煴火，渐渐充盈满眼下血一般大红的地毯与绣球，恍惚间整个喜堂如置火海。

酒气也辛辣，不讲道理地抽打着扶玉脆弱如琉璃的心脏，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，清泪也簌簌地淌下更多，滚落尖俏下颌，径直跌入衣襟之间。

礼已成了，新娘子自然不必多留，很快便被女官们带离喜堂，往正房方向而去。

笑闹声渐远，而后归入沉寂。

向来端庄的扶玉再难自持，赤红着双璨金美目，胡乱扯开头顶喜帕，随即胡乱拆去满头凤簪金钗头，泄愤般砸往足边，金片银珠天女散花般飞溅而起，转而迸往四地，闹得一片狼藉。